最大优点的另一面或是致命缺点

优点的另一面可能是缺点。 　　最大优点的另一面则可能是致命缺点。 　　火箭队前教练范甘迪多次强调，姚明是NBA中最勤奋的球员，这一点，也得到了姚明队友、火箭队工作人员乃至其他所有人的公认。 　　但这一优点，显然也成了姚明的致命缺点。 　　当火箭队以12连胜在NBA中掀起红色风暴时，作为这一波连胜的最大贡献者姚明，却被发现重伤而退出了这一赛季。 　　姚明伤在脚踝部的“舟骨”，这一伤病的学名是“应力性骨折”，缘由则是太疲惫。 　　谁令姚明如此疲惫？ 　　中美的球迷们发起了大讨论，据说中国球迷指责美国，说火箭队的老板和教练当为此负责，美国球迷则指责中国，说中国篮球队的管理层当为此负责。 　　在我看来，首先当为此负责的，是姚明自己。 　　作为一名球迷，一名关注火箭队胜于NBA的伪球迷，也作为一名从来没做过心理咨询的心理工作人员，我很想跑到姚明的面前，对着他大喊： 　　姚明，请学会爱你自己。 　　火箭队乐极生悲 　　姚明是一个大好人，这一点得到了公认。 　　所谓好人，是那种懂得别人感受并顾及别人感受的人。所谓大好人，则是特别懂得别人感受并特别顾及别人感受的人。 　　姚明显然是这种人。 　　姚明不仅是大个子，也有大智慧，他的语言表达能力极其出色。如果你关注他的讲话，你会发现，他的幽默是从不伤人的那种，他的幽默中包含着对身边所有人的理解和宽容。 　　他很少发火。本赛季才开始这样做，一次对裁判摔毛巾，一次当众批评自己的队友是“软蛋”。 　　摔毛巾，我记得导致他被裁判驱逐出赛场；当众批评队友是“软蛋”，据说是犯了NBA中的“天条”，因为NBA赛场上的男子汉们最忌讳被别人说是“软蛋”。因而，一度有假新闻称，火箭的一号队员麦蒂对着姚明大喊：我们要孤立你。 　　那时，姚明也的确有被孤立的迹象。当时的两三场比赛，他几乎是孤军奋战，他拿下超级数据，但球队还是输了，而且似乎队友与他之间缺乏配合。 　　然而，再以后，奇迹开始出现，火箭开始了一波连胜，随后又开始了这一波惊人的12连胜。 　　这一波连胜的一开始，是姚明的超级表现，但慢慢的，他的队友们开始了超级表现，而姚明则是中规中矩的发挥。那时，我想，这是姚明的性格所导致的化学反应，因他性格的核心是“我行，你也行”。他既渴望自己行，也衷心渴望队友们行，并且当队友们比他发挥还要出色时，他不是嫉妒，不是不舒服，而且由衷地高兴。 　　普通世界中，有这种性格的人，不多；NBA赛场上，有这种性格的人，也寥寥无几。我想，这是姚明的性格魅力的核心部分，也是他能发动这一波红色风暴的根本原因。 　　身体替他说“不” 　　这波红色风暴的最后，是队友们继续超级表现，而姚明却一场不如一场。那时，人们都以为，姚明是太累了，没有人能预料到，竟然是重伤，而且是退出赛季的重伤。 　　感到最意外仿佛是姚明，因为他对他这次的重伤好像没有感觉，既没有觉得多么痛，也说不出这次是怎么受的伤。 　　或者，这是“应力性骨折”的通病。也或者，这是姚明的一个根本问题。 　　这个问题是，他不够尊重自己身体的感觉。 　　一个广东的千万富翁，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闯香港时得到第一桶金的。那时，他做装修生意，可以把拳头当铁锤，把钉子砸进木板里。 　　痛吗？我问他。 　　他回忆说，一开始是痛的，但后来就不怎么痛了，因为麻木了。 　　这是意志对身体的胜利。 　　然而，这种胜利必然付出代价——这个人会远离自己身体的感觉，而身体感觉是对身体内部问题的第一反应，所以，一个远离身体感觉的人，也就失去了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身体问题的机会。 　　我想，姚明或许和这个千万富翁是同一个逻辑。当火箭队需要他时，当国家队需要他时，他会刻意忘记自己的疲惫，甚至可以压制自己身体的疼痛，而以巨大的意志坚持拼搏。 　　特殊时期，这是一个巨大的优点。 　　但长此以往，这就是一个致命的缺点。你不尊重身体，身体就会让你付出代价。 　　譬如，火箭队这次红色风暴的一开始，姚明需要以巨大意志，将火箭队扛在自己的肩上。但是，当队友们的表现越来越好时，他是否就可以懒惰一下？尊重一下自己身体所发出的呼唤？ 　　当国内一些人提出过分的要求时，他是否可以拿出自己的巨大号召力，明确说“不”？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姚明是个好人，他已有这个号召力可以和一些官僚作风对抗了。 　　意识上，姚明做不到这一点。但是，他的身体替他这样做了。 　　当然，如果只是这次红色风暴中，姚明才开始说“不”，那未必会阻止这次悲剧的发生。 　　但是，假若他进入NBA的第二个或第三个赛季就开始这么做，这次悲剧就一定不会发生。甚至上个赛季的骨折也未必会发生，那次骨折看似是意外，但很多人都认为，姚明是太累了，所以身体反应和身体对抗能力都跟不上了，这导致他很容易受伤。 　　这也是身体深处的呼唤，这些受伤，都是身体在呐喊：我太累了，请让我休息。 　　要想不让这些悲剧发生，就必须尊重身体的这些呐喊。 　　好人=听命于人 　　许多人说，姚明与奥尼尔是两类人。奥尼尔天赋惊人，但太懒；姚明天赋一般，但勤奋。勤能补拙，于是，姚明与奥尼尔一样，成为NBA最好的中锋。 　　但我想，奥尼尔的懒中藏着智慧，他的懒惰在很大程度上是自我保护。他其实总是在常规赛中储存能量，而最终总在季后赛中有超级发挥。 　　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“鞭打快牛”。如果你特别好使唤，所有人都会忍不住使唤你，你不能对这些使唤说“不”时，别人便会夸你是“好人”，当你觉得这些夸奖很中听时，当你追逐这些夸奖时，你就会迷失自己。 　　范甘迪说，姚明应该对别人说“不”。 　　但是，在范甘迪指教时，他何尝没有对姚明的过度使用？ 　　火箭队现教练阿德尔曼也一样对姚明有过度使用的嫌疑，而国家队的管理人员也一样。 　　从这个角度上讲，围绕在姚明身边的所有人，对他这次重伤都有责任。因为我相信，他身边的所有人与姚明建立关系时，都渴望姚明做“好人”，即渴望姚明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事。 　　但根本原因还在姚明自己身上，他应继续发挥本赛季对裁判摔毛巾、说队友是“软蛋”的作风，他这样做，裁判会不爽，队友会不爽，但天不会塌下来。并且，当他越坚持自己真正正确的行为，裁判和队友就会越尊重他。 　　所谓尊重，那意思是，别人终于开始尊重他的意志。 　　只有做到这一点，姚明才终于能对火箭队发挥领袖的作用。所谓领袖，其实就是以自己的意志驾驭别人，一个“好人”是没有这种作用的。 　　姚明有一个特殊的能力：每次伤病之后，他会表现得更优秀。显然，他是那种罕有能从往事吸取经验教训的人。 　　希望这次重伤也能带来这一效果，希望这次重伤结束后，他不再是单纯地变得更会投篮、更会盖帽、更会传球，而是终于学会自爱，学会聆听自己身体的声音，学会对别人说“不”。 　　越是明星越需要学会这一点，因为你越是明星，就会有越多人渴望把自己的意志加在你的身上。 　　越会水，越容易被淹死 　　我不懂篮球，但我想，不够尊重自己身体的感觉，或许不仅是姚明个性的一个缺点，也是他赛场上的一个缺点。 　　譬如，他的罚球很好。 　　然而，罚球很好的另一面，或许就是，他过于重模式化的技术，而缺乏那种非常有感觉的投篮。 　　奥尼尔和霍华德的罚球都一般，但作为中锋，他们的投篮命中率都远高于姚明，而且打球更好看。他们能做到这一点，是不是也有个性的原因？ 　　我注意到，姚明在投篮时，常常会犹豫。这种犹豫，是不是也是因为他的理性在发挥作用，他的头脑回旋的是别人的声音——“姚明，你应该怎么怎么投篮”，而不是他自己身体的感觉，他自己身体的声音。 　　最大优点的另一面或是致命缺点，这一点，不止应在了姚明的身上，也应在NBA其他许多球员身上。 　　热队的韦德被奥尼尔称为“闪电侠”，因他的突破神出鬼没。这是他球技上的最大优点，但是，他也恰恰在突破中被火箭队的巴蒂尔撞成重伤，于是这也成了他的致命缺点。 　　俗话说，淹死的都是最会游泳的，因为，最会游泳的往往过于依赖自己的游泳技术，于是容易忽视客观环境的限制。 　　这是理性的说法。早在这个判断产生之前，我看韦德打球时，就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。后来，我知道，这种担忧是本能性的，因为我的身体捕捉到了一个信号：闪电侠的脸上写着不怕死的神情，他仿佛可以为了一次突破而丢掉性命都不惜。 　　NBA很重要，球队的胜利很重要，总冠军很重要。但是，总不必为了一次投篮就丢掉性命吧。 　　所以，我想，韦德也不够爱自己。 　　对姚明而言，也是同一个道理。火箭队的胜利很重要，这个赛季很关键，奥运会也很重要。 　　但是，对他而言，他的身体更重要，他的健康与幸福更重要。现在已不是过分的集体主义时代，球迷们已能接受姚明有点正确的个人主义，并已希望姚明在爱集体荣誉时一样爱自己的健康与幸福。 　　俄罗斯小说家陀斯妥耶夫斯基在他的名著《卡拉玛佐夫兄弟》中有这样一段对话： 　　二哥问老三：如果牺牲一个小女孩，世界可以得救，那么，可以这样做吗？ 　　老三想了一会儿，小声但坚定地回答：不可以！ 　　陀斯妥耶夫斯基被誉为俄罗斯最有良心的作家，我想，这也是最有良心的道理。 　　（文/武志红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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